【峰霆】入镜(07)

07

“抱歉,是安逸尘。”

电话刚接通时听到的这第一句应答叫握着方向盘的李易峰一愣。反应过来以后才忍不住笑出来。

“你跟我道什么歉,你觉得我讨厌你?”

一句话反倒把对面问得没了声音。

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已经习惯了像这样自然地同威廉的附属人格交谈——外人看来也许怪异得要命,但老实说,对连诊疗录像都已经看过的李易峰而言,好像就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惊讶或害怕的。况且这才方从寒风凛冽的首都一路南下到泰国,眼前的一切景致也跟着变得平缓柔和,迎面吹来的风都仿似盛夏,既然严冬俨然已经过去,在这样悠悠然兜风的路途中间,他又凭什么心情不好?

“只是觉得你会更想打给威廉,怕你失望。”安逸尘犹豫了许久才轻声回答,

“另外,我通常都只会在威廉状态欠佳的时候接过管辖权,你知道的。我想,你大概会担心吧……”

那的确是个温柔的人格,李易峰想,也难怪一开始威廉会选择他。

“那么,你可以和我说说吗?出什么事了?”李易峰问。

“张医生已经带着助理在酒店安顿下来了,今天下午威廉进行了一次正式的治疗。”

“结果不好?”

“刚开始一切都很好,”安逸尘回答,“直到张医生建议试一试心理治疗中的暴露疗法,那造成了一些刺激。”

“什么样的刺激?”

“我不好描述,那时候我的注意力全放在目前几个能被我感知和把控的人格身上,我想尽量避免他们在治疗中途出状况,影响到威廉。但张医生的疗法涉足到自我认知的部分太深,虽然心理学并非我的专业,但我也多少可以想象,像暴露疗法这一类的外界刺激总会或多或少导致人本能的反弹。总之——”安逸尘叹了一口气。

“总之?”

“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薛可勇跑出来了。”安逸尘回答,“把我和威廉都吓了一跳。那是这个人格第一次出现在显意识中,他太冲动了,火气又大,直到治疗接近尾声,我才勉强控制住他。”

李易峰沉默了片刻。

“谢谢你逸尘,你辛苦了。”

安逸尘却是一愣。

“为什么这么说?”他问,“我不过是个附属的人格,又不是真实存在的人。”

“那很重要吗?反正我不在的时候还不是你帮我照看威廉。还是说就因为你不是真正的人,就不会感觉到人的喜怒哀乐,安逸尘,你就不会——”

李易峰说到一半的话被什么截断,从安逸尘这边的听筒中能清晰地听到一声急促的,忽如其来的尖锐噪声,打乱了他的思路。

“阿峰?你那边还好吧?”他不禁问。

重新戴好蓝牙耳机的李易峰低声骂了句什么。

“不碍事,刚才半路上窜出来一只猫。”

他的回答令安逸尘警惕地皱起了眉。

“半路?”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时钟,已经是接近晚上八点的时间,“你在开车?你在哪?不是在苏梅岛吗?”

“啊,你终于想到要问了。”电话那头泄出一阵轻笑,“晚饭的时候还在的,我下午的心理咨询就排在威廉后面,已经视频过一次Ed了,准备趁他没看着我,今晚上开车过去。”

“你过来?你要来找威廉?”安逸尘讶异地睁大了眼睛,“但是威廉他还不知道——”

“我不见他,”李易峰打断了他,又补充一句,“你替我保密的话,就不见。”

那是一句带有侥幸意味的威胁,语气再明显不过,即便隔着听筒,安逸尘都能想象李易峰一边说这话一边半张脸挂着坏笑的表情,不禁一阵太阳穴发涨。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当他这样好拿捏。

“你这是胡闹……”出于一个医者的自觉,他当然免不了要这样责难李易峰几句。尽管后者可能根本就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了,还颇为兴致高涨地报了个房间号给他。

“我查过了,和你们住的就差两层楼,很好找。我白天的时候都会待在房里不会出来的,不用担心他会发现。但如果威廉那边有任何状况,你记好了,不要犹豫,直接到房间里来找我。”

这话听得安逸尘都一阵无言,想李易峰这一定是一早就计划好的,不然哪会万全到连房间都定好,时机地点准备得一个不差。

“但愿你说到做到,”他捏着眉心道,“下午出了薛可勇的事以后威廉的状态一直不是很好。今晚换我出来也不过是想好好休息,以免明天联系你的时候被你看出来,让你白白担心。你可要记住自己原本怎样打算,别见到他那副样子又忍不住想冲过来,会吓到他。”

“逸尘,为什么今晚一整晚都是你在教训我?”李易峰憋着笑问,“你该理解就算我有那样的冲动,也只是因为太想见到他,人总会有情难自禁的时刻,难道你没有吗?”

他忽然像那样问,倒把安逸尘问得哑口无言。也不等安逸尘回答,李易峰自己已经压低了音调,语气里全然没有了几分钟前开玩笑时的轻佻。

“继续之前的话题吧。其实我是想问你,如果宁致远出现在你面前,你是不是有把握能立刻分辨出来?我是指,你会知道那是真正的宁致远,而不是我在扮演,对吗?”

他忽然提到宁致远的名字,让安逸尘平静的心下蓦然一抖,呼吸都紊乱了几分。

“为什么忽然提起致远?”他喉头发紧地问。

“为什么不能提?我已经说过了,你也会有人的情感,你难道就不会想他?难道都不想见他一面?”

“阿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明明知道我们的状况完全不同,致远他——又不是真的存在。所有对我来说能称之为回忆的东西,不过只是虚拟的意识,是剧本内容的投射。我很清楚自己只不过是个附属人格,当然不会奢望能见到宁致远。”

“安逸尘,你是我见过面对突发状况最冷静最体贴的人,我之前对你说过感谢你的话都是真的,能不能别再老是强调你不是个真实的人——”李易峰插话说,音色里不知为何带着几分不悦,“要知道我倒希望能有个像你这样的人格做帮手……”

他突然这样说,把安逸尘着实吓了一跳。此前无论是威廉还是他,都丝毫没有感受过这抹盘桓在李易峰话中的情绪,那本能地,让安逸尘感到一丝隐藏的危险。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他小心翼翼地问,“难道说是下午同张医生进行的咨询,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什么问题也没有。”在他问出口前李易峰已经抢先回答了他,“心理测评结果一切正常,再正常不过了,我还是我,完完整整的一个我。”

也是孤军奋战,什么也做不了的一个我,他想。

“当时我就想到你,我想如果我也能有个你这样管用的人格,也许就不用只是像个傻瓜一样坐在封闭房间里回答问卷了,在威廉的事上,我就能做得更多,帮他更多,也就不用每次在他难过的时候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结果就像现在这样,想见他又不能见他。难道不是吗?”李易峰自嘲地笑了两声,“光靠我一个肯定不够。拍戏,或许还行。但心理学?当真是一窍不通……换成方木就未必了,他是个推理专家,又懂心理,或多或少,他该比李易峰在行些吧。”

李易峰在电话那头平静地叙述着,手握听筒的安逸尘却感觉自己开始不停倒吸凉气,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打断李易峰的遐想。

“阿峰,不管现在你在想什么,都立刻停下来,不要再想了。”

“为什么不能想?”李易峰反问道,“之前拍戏的空挡我查阅过大量关于这方面心理疾病的资料,发现在很多别国的人格分裂患者病例身上都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一个从来没出过国的人,在切换人格后竟然能熟练掌握一门自己从来没有学习过的外语,也有的人能说出从未体验过的千里之外异国的见闻,做很多平时主体人格根本做不到的事。就像发生了什么奇迹一样。”

不,那不是奇迹,当然不是,李易峰想,但,管它那是什么呢!

“如果是方木的话,光是听Ed的描述一定能听出更多的线索,说不定立刻就能分析出导致威廉现在状况的成因是什么。他比我冷静,比我聪明——又或者是林皓呢,不知道他的医学外科范畴包不包括脑外科和神经的部分,我觉得这得等真的见到他,问他本人才能知道。再不济的话,项允超……!bill很不听话对吧,他说他平时都藏着,连你都找不到他,但他好像对项允超感兴趣,也许我说服不了他的事,项允超就能做到呢?”

李易峰滔滔不绝地列举着,仿佛那些已然爬上舌尖的名字顷刻间就能如同真的大活人那样从沉睡中苏醒过来。

那让安逸尘忍无可忍。

“你想让威廉崩溃吗?”他忽而冷声问道。

电话对面的李易峰一下子没了声响。

“你明知道他有多介意目前自己的这个状况,难道就因为一时半会不能完全治愈,你就要把自己变得和他一样吗?如果威廉知道的话,你会把他逼疯的。”

这是自从安逸尘这个人格出现以来,他说话用词最严厉的一次,他并不想伤害李易峰的感情,只是寄希望于对方能够明白。一番语毕,本指望能听到电话那头妥协答应再不胡思乱想的承诺,却只闻见一声凄然苦笑,在静谧的夜里,无防备地侵入了安逸尘每一处张开的毛孔。

“那当然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李易峰回答,他的呼吸急促,也并不很稳定,“......但如果已经晚了呢?”

安逸尘只觉得自己的嘴唇忽然开始发麻,由耳廓到脖颈,到向下的每一寸,身体仿佛逐渐化作一块顽石,僵硬得一动也不能动。

电话里只剩下李易峰徒然的讲述声。

“虽然心理评估显示一切正常,但其实……自从我第一次在威廉那儿见到你以后,就几乎每隔几个晚上便做一次梦。一开始我也以为那不过是做梦罢了。就像我刚才说过的,连我自己也不能确定。安逸尘,所以我才要问,你是否能分辨出来,假如我告诉你,那些话并不是我要问,而是宁致远——梦里他一直对我说,为什么,为什么你都不想见到他,难道你不知道他有多后悔,多想念?如果你想要他道歉,那么他道歉......”李易峰说完,深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用力靠向身后的座椅,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呼啸的风声夹杂着引擎的躁动从电话另一端溢出来,一切的躁动翻腾中,李易峰仿佛豁出一切一般对安逸尘说:

“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能肯定吗,那是我在做梦,还是真真正正的宁致远?”

安逸尘的呼吸乱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李易峰面前失掉了冷静,电话里传来的所有声响,风声、噪声、李易峰敲击在耳膜上的低语声,无一不像刀锋那样切割着他的神智。他甚至没有回答。

安逸尘直接挂掉了电话。

半晌之后,他所握的手机接到一条新的短信。

“记得删掉通话和短信记录。如果我真的出了问题,瞒住他。”

他盯着那条短信,久久不能眨眼。

第二天早晨醒来的威廉发现自己以一种很奇怪的姿势躺在床上,侧身睡着,手却伸到枕头下又绕出来,手心里攥着一个屏幕早已熄灭的手机。

“安逸尘?”他下意识叫了附属人格一声,脑海里却空荡荡没有回应。打开手机,发现短信记录里静悄悄躺着一条草稿。


夜里一切正常,安心休息,给你留了早餐。

安逸尘


威廉盯着那条安逸尘留给他的信息,餐桌上还码放着早已经凉透的牛奶和三明治——他下意识伸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心脏在胸膛下兀自跳动着,却仿佛被什么挤压过那样酸麻非常。

难道是他的错觉?威廉茫然望着起皱的床单。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难过的感觉?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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