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波X阿霆】永垂不朽(14)

14

 

火红色的超跑最终停在一家打眼连门头也找不见的废品回收站门前。下车的时候张晓波眼皮就跳了一下。他认识这个地方,甚至还不止一次地来过,打里张望过第一眼,他就作势要走。陈霆把他拦下了。

张晓波郁愤地看了他一眼。

站子里头那间亮着黄光的屋子敞着门,清清白白正当门放着一张桌子,两张凳子,桌上还摆着酒瓶和酒杯。这套路张晓波太他妈熟悉了,张学军几十年如一日的套路,就是要给人下菜碟摆谱,搞这种龙门宴。他实在是受不了,前脚才刚腻在陈霆身边脱了险,后脚谁愿意跑到张学军面前找不痛快。

“你什么时候通知的我爸……”他撇着嘴,拿运动鞋底使劲蹭了蹭路上的石头子。

“你还没上车的时候。”陈霆老实回答,“上车以后又发了条短信。”

“你心里是惦记他,可你知道他——”张晓波气得胸口发闷,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对陈霆说,就是他亲爹叫人来把他绑了,拿走了那个救命用的牛皮纸袋,差一点就要见死不救。这是张晓波最介意的事情,但他又害怕陈霆知道,只能住了嘴。

陈霆以为他在闹别扭,不为所动地推了他一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是我,六爷是六爷,他到底是长辈,我这个做小辈的,必须负起责任。”

“要你负什么责任,你又不欠他……”张晓波嘟囔了一句。但眼神最好奇的还是站在陈霆后边的谭小飞。

他正想问呢,六爷又是谁。

他是见识过陈霆手段的,又知道他的出身和背景,此时尤其在意那位能叫陈霆也尊称一声“六爷”的人物到底是北京哪路角色。

他没见着什么电影里才有的大阵仗,只见到一个披着军大衣的上了年纪的男人,笼着袖子跨过那小院子的门槛,眼神肃然地打量过在场的所有人,最后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俩小的我认识,您哪位?”张学军望着他问。

“他叫谭小飞。”陈霆替他答了。

张学军眯了一下眼睛。

“姓谭。那袋子里的东西,是你爸的?就是你们绑了人,还把人给打了?”

谭小飞正欲接话,面前忽然飞过来一个东西,落到怀里定睛一看,是张学军二话没说甩过来的一个塑料袋。谭小飞双眼闪了一道,赶忙拆开,发现里面是一沓纸钞,正好十万,但没有别的东西。

“还应该有个信封——!”

他急看向张学军,颇有些上火,

“我知道在你手里,你给我!”

张学军摇头。

“年轻人,干一行就要有一行的规矩,你们家长辈没教过你?要是他们没教过你,那我和你说道说道。他俩一开始没惹你,你叫人把他们打了、绑了,给你找东西,按理说这笔账我该现在找你算,可鉴于你又半路送了他们出来,那就算扯平,所以钱,我可以给你。但信封里的东西什么时候给你,我说了算。”

张学军说得一本正经,谭小飞几时被人这么教育过,此时僵着一张脸,都快被他气笑了。

“老头儿,你算老几?和我讲规矩。”

张学军也不多废话,眼色一闪,墙根后就走出来几个双手插兜面目刚毅的汉子,那是一早闷三儿从别地叫来的人,不多,前前后后加起来也不过二十几个,但那团团将谭小飞围起的架势还是让他吃了一瘪,闭上了嘴。

“我不和你多讲道理。该说的我也说过了,你们可以自便。”

他说的自便不仅仅是针对谭小飞,同样还有始终一言不发的陈霆,他需要他们在外边等着,至于张晓波,父子两个倒需要到酒桌上谈一谈。

谭小飞就这么目瞪口呆地看着张晓波一万个不情愿地被押了进门,老大不爽地“嘁”了一声。

“那老头谁啊?”他低声问陈霆。

“晓波他爸。”陈霆回答。谭小飞跟看怪物似的看着他,半晌响亮地“靠!”了一声。

“我还以为什么大人物呢,感情你他妈是来这见家长的。”

陈霆皱了皱眉。

“谭小飞,六爷在道上的时候你还没生出来呢。”

“那又怎么样,他比我老他就了不起吗!”

“没说一定了不起,但他到底是晓波的爸爸,你要是为难他,我就只能为难你。”

说罢,还看了谭小飞一眼。谭小飞被他看得浑身发毛,没来由又想起水果刀刀刃抵在喉管上的触感,低头骂了句脏话,抹了把脖子,就往他的法拉利超跑上靠。

“话可是你说的,你说我帮了忙,就介绍我认识洪兴会的大佬,让我入股。我为了你们,把我爸都给得罪了,你他妈别说话不算数。”

“只说给你联系方式,”陈霆不耐烦地说,“大佬要不要收你,我说了又不算。”

他瞥了靠着车门点烟的谭小飞一眼,忽然笑了。

“我说你到底什么毛病,跟黑社会扯上关系就那么好玩?你什么都不缺吧,干嘛要上赶着干这档子事。”

“我有情结,你不懂。”谭小飞懒得同他深入解释这项交易对自己的意义,倒是忽然更关心起另一件重大的事,整个人都往陈霆身边凑了凑。

“喂,”他凑在陈霆肩膀边上,也看着陈霆好整以暇地将烟点燃,送进嘴里抽好第一口,才神神秘秘地问了那个早八百年就想问的问题,

“你老实和我说,就张晓波那样的,你究竟看上他哪一点了?”

“问这个做什么。”

“我要是能想明白我至于问你吗!”谭小飞啐了一口,气得连烟都给砸在了地上,“他哪点都不怎么样吧!”

“他……”陈霆迟疑了一下,“你怎么会这么想。”

他望着那一点被谭小飞甩在地里还在燃烧的火星,觉得心里头,有些发痒。

对于谭小飞的疑问,他自然是有一个答案的,只不过并不准备真的对谭小飞讲。不然呢,说张晓波其实很好,他从前在社团里挣扎,什么也不是,从那时候遇到他,到现在在江湖上飘零,依然什么也不是,那人却还始终跟着他,一路走来,不管什么时候,只要眼睛能看着张晓波这个人,他就觉得心里不会慌,他会觉得平静,张晓波对于他来说,就是倘若有一天这个人不在了,可能就会连一个安稳觉也睡不好的那么一部分。

这样的话,他怎么说得出口。

陈霆继续着他讳莫如深的沉默,在谭小飞试探的目光中偏过脸去。

他看见了什么东西。明亮的月色和街灯的反射下,那东西印在法拉利跑车一侧的表面上,十分的明显。

“谭小飞……”他忽然叫了身边的人一声,“你这车……”

他话没说完便反应过来,摆出了一脸无奈表情,他记得车的那边,正是被张晓波下车后重重蹭过的一块地方。那时候他只当张晓波是在为了和张学军的会面而烦躁,万万没想到他还有心干这样的事。

陈霆不禁失笑,甚至有些后悔刚才叫了谭小飞的那声。

谭小飞哪会想到,一开始还以为陈霆是要故意转移话题,等到他顺着陈霆的目光看过去,才不过几秒钟,空地上方便响起他狂怒的咆哮声。

“张晓波!我操你妈的!你知道这一道子你他妈要赔多少钱吗!”

这声嚎自然也传到了正喝酒的俩父子耳中。起先是气急败坏的一长串,和很突然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给擂在水泥墙上的动静,张晓波竖起耳朵,听见自家陈霆短促又不耐烦的一声“别瞎嚷嚷!”,和守在门口的几位长辈吹出的口哨声。

似乎是陈霆又攥着谁的衣领给人拖回去了。

张晓波想起自己给谭小飞那爱车上偷摸划了一道的事,心虚咳了一声,而张学军转眼盯着他瞧,瞧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就不害臊?”。

“我害臊什么?”张晓波扯回目光,对上张学军一脸似笑非笑。

“我瞅这事情无论大小,可都是人家替你兜的底吧。你这么大岁数一人了,怎么自己就没点本事?好意思?”

“我怎么就没本事了!”张晓波蓦然被人踩着了痛脚,酒杯子都重重落在了桌上,酒洒了。喝不下去,向来和他张学军喝酒,就没有喝得下去的时候。

“你有本事?”张学军眯了眯眼睛,也放下了酒杯,“那我就这么说吧,要是我打死也不送这口,我就告诉你,姓陈的小子他这辈子,也休想踏进我张家的门,你能拿我怎么办?”

“我——!”张晓波急了,望向张学军的眼神里陡然凝聚起火气,烧得都发亮。

“这就没辙了?”张学军问。

张晓波气得人都蹦了起来,一掌排在饭桌上,震得桌子椅子都在颤。

“张学军你别欺人太甚!”

“我欺人太甚!”张学军也噌的站起来吼他一句,“我他妈还没说他姓陈的欺人太甚呢!勾人勾到我儿子头上了,还敢上赶着到北京来!就是个祸害!就你这样的狗脑子,要是没给人带歪你能想到这个?啊?还上男人,你倒是有这个出息!”

“张学军!”张晓波忽然绕过桌子一步跨到了跟前,张学军眉头深皱,本能的一个后退,被张晓波摁住了肩膀。

他还以为张晓波这是要跟自己动手。张晓波虽不是个二十四孝好儿子,过去父子两个关起门来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家里的劳什子老子砸什么儿子也跟着砸什么,该砸的都给砸过,但论动手,从来也只有张学军打儿子的份,张晓波那套细胳膊细腿的小混混把戏,在老爷子眼里,不过算个屌样。

可这会儿,忽然一下挨得这么近了,张学军才觉察出,他娘的这小子已经长得这么高了,着急起来眼神依旧直白得像个蠢蛋,半点城府也没有,可劲却已经不小,居然能一把就把自己摁得坐下。任他挣了两下,竟然站不起来。

他知道张晓波这会是真的着急上火了。他眼神里那种急切混杂了焦虑,甚至还带上了一丝摇摆的慌张。

张晓波在张学军面前还就从来没有慌过。他怕了。屋子陡然安静下来,隔着不知道几条街外传来一声狗叫,那声响在静谧的夜里都清晰可闻,而他生怕张学军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

他知道大门外面的陈霆可能会听见,而且就算听见了也会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他气得咬牙,甚至气极到有些无奈,恨恨叫了一声“爸……!你小声点!”

然后他啧了一声,给张学军倒满一杯酒。张学军还没来得及接着骂。

“你看不惯我,那我走!”张晓波忽然就来了这句,压着声音说的。

张学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我会找工作!房子……房子我自己张罗。工作的事也是,我肯定不靠阿霆,我带他回北京本来就是想着照顾他,我要不靠自己立住了,我还丢不起这人!你这辈子不接受就不接受吧,我也不碍你眼,但我……做儿子的就一个要求,妈过世以后我就再没求过你,在阿霆面前,你能不能收敛点,别专捡难听的说。”

“怎么着?你还怕他听了难受?知道羞?”

“他不会在乎你说什么的。”张晓波回答,“他在乎我。他在乎我会为难,他个蠢货成天就在乎这些,你要是做得太过了……”

张晓波深吸了一口气,他拉过一张凳子坐下,看张学军的眼神里甚至还带了点乞求,

“我怕他会知难而退。他干过的,他做得出。”

张学军不说话了。

他的耳朵里听着的全是陈霆的事,心里却全没想着陈霆,陈霆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同性恋是怎么带歪自己儿子的,这些他都没心力去猜测了,张晓波的反应把他给惊住了。

他怎么说得出口,自己盼了这么多年,就是盼着有朝一日儿子能像个真顶得住的男人一样,说出靠自己闯一番事业的话。张晓波养在眼皮底下,从小到大干了多少混账事,他打了他多少回,也没打得他硬气过一回,更别说成熟起来。

这还真是张晓波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开口“求”他。

张学军觉得这儿子简直是生来克自己的。

他嘴里含着酒,囫囵不知骂了句什么脏话,从兜里掏出个卷成纸筒的东西扔给了张晓波。张晓波一脸懵地接住了。

那是他们家那已经被砸得差不多了的四合院的房契。

“我和你说正经的你给我这个做什么!”张晓波急了。

“你给我闭嘴!”

张学军恨不得立刻把他揪到跟前来狠揍一顿。

“你知道这次你们惹上省城里的官了吗!就门外边站着那毛头小子,他爹贪污!贪污受贿的银行账单就在信封里装着呢!掉乌纱帽的事,这事能是小事?你以为今晚上跑出来就算完了,你就不问问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找你的麻烦?就你这脑子能不靠陈霆在北京立得住?没有人家你就是个屁我跟你说!”

张晓波抓着房契,被没来由这一顿骂,整个人更懵了。而张学军甚至连解释都懒得同他解释,就一句话。

“那材料我给检举到机关去了!房契你拿着!赶早给我滚!”

后面的话他没说了,检举有风险,不知道能成不能成,惹不起的大人物还在外头,小辈们拿着家里一点财产,该滚到哪滚到哪。

至于张晓波和陈霆的事,他他妈的一个字都懒得评价!上了年纪,他还知道害臊呢!

这里边被隐去的想法实在太多,根本不是张晓波可以意会的,他噎住了一样盯着张学军,半晌了,刚想再补一句能不能把话再说仔细点,门外的骚动就又来了。隐约有谭小飞的声音。

他以为还是为了要他赔车子的事,正烦着,一嗓子就吼了出去:

“谭小飞你给老子消停点!说事儿呢!”

“说你妈事!”

谭小飞骂了回来。他是边跑边骂的,气息都不稳,声音却声嘶力竭的大,他跌倒在前门的门槛外边,被人摁住了上身钳住了肩膀,一口灰尘被呛进了气管,正咳得眼睛充血的关头目光撞上了一步跨出房门的张晓波。

“张晓波你是傻逼吗!”谭小飞赶忙大喊,“出来看你妈!跑啊!”

他喊“跑啊”,张晓波还没反应过来。

“龚叔带人来了!跑啊!”

张晓波看见了,谭小飞的侧脸上沾了一抹血,不是他的血,是陈霆的。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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