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波X阿霆】永垂不朽(13)

13


张晓波睡了一觉,晕晕乎乎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家里。还是他熟悉的那间空屋子,就杵在饭厅的隔壁,里边放一张小破床,从床板到墙角堆满了平时杂货铺里做生意用的货品箱子,因为作了储藏间用,张学军给这屋子额外加了一扇带锁的拉闸门,这会儿门正给脖子粗的大铁链子锁着。

张晓波觉得讽刺,尤其闸门边上还挂着那只张学军养了好些年的八哥笼子,那鸟照样嘴欠,见他醒过来,气急败坏毫无章法地往门上撞了那么一阵, 居然扑扇着翅膀发出一串嘲讽满点的鸟笑。

“闭上嘴!”张晓波没好气地吼了一声,一脚踢翻垒了三层高的康师傅方便面箱子。

挣扎了这一番,也总算是明白了当前的状况——他被锁在自己家屋子里了,张学军还不在家;最要紧的,陈霆的事尚且没有着落——

张晓波的目光越过栅栏门落到外屋墙上的挂钟面,距离谭小飞留给他的24小时时限只有不到6个小时。

他现在是真的,很想脱了衣服光膀子把张学军拉到跟前狠揍一顿。

而张学军呢,正裹着一条大围巾,像个真正的糟老头子那样,笼着袖子在CBD园区绕着圈遛弯。按照那和张晓波接触的姑娘给的地址,能锁定眼前不远处一栋气派的大楼,路他留给闷三儿一行去探了,上了年纪的张学军坐在公园的长板凳上,忽而地叹了一口气。

之前查那辆车车牌号的时候,他们给人把行驶执照照片都对上号了,挺好看一姑娘,早先张晓波坚持要独个一人上楼去见人家一面的时候,张学军就在想,一万万一,倘若他儿子带回家的是那样一个姑娘该有多好。或许也不会有那么漂亮——也不必要那么漂亮。个性招人烦点都认了,合该是个姑娘啊。屁股大好生养,起码传宗接代,好让他这辈子死不瞑目前还能抱上孙儿孙女。这要求该够低了吧。

可就连这点儿起码张晓波都没能给他做到,张学军觉得一直以来自己都是对的,他这就是养大了一个王八蛋儿子。

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一个男人……

张学军抬头望天,他一想到陈霆三翻四次挡在张晓波前头护着他的样子,想着他那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扒得精光同张晓波窝在一床被子底下带着把干那档子事,就觉得胃缩得疼。

张学军还没从愁情里拔出来,闷三儿就回来了,手上抓着从那个寄物柜里提出来的牛皮纸袋子。张学军将袋子拢在怀里,两个大老爷们儿天寒地冻里鼻子凑在一堆朝里打望了一眼,触目所及全是厚厚捆成一捆的粉红色。张学军用指尖刮了刮,十捆,那就是十万块钱,但又不只有十万块钱,还有个已经拆了封的信封,扯出来几张类似流水账单一样满是数字记录的文件,闷三儿不明所以,但张学军只不过比他多看了那一眼,眉心就狠狠拧在了一起。

老炮儿到底是老炮儿,眉头一锁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难怪会有人因为这点儿东西,扣着人不放回来。

闷三儿不做声地瞧着他,见张学军捏着那张纸,也不说话,刚心说会不会还有什么更大的麻烦事,就听见周学军兜里,那部从张晓波身上搜出来的手机叽里呱啦地开始唱rap。

没有来电显示的一个陌生号码,张学军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接通了人还没吱上一声呢,对面就吼开了。似乎根本就默认好了这时候接电话的就只能是张晓波,连基本的打招呼都省了,光听语气就十万火急。

“张晓波你给我好好听着!我爸的人来北京了!他们没来修理厂,直接去找你了,他们能拿着你家地址,你人别回家!听明白了吗!不管东西拿着没拿着,千万别回家!”

然后就咔叽一声,给他把电话撩了。

小伙子声线年轻,喊起话来没轻没重,张学军捏着手机,直到听着盲音都觉得耳蜗里一阵嗡鸣。

这都什么跟什么,张晓波接触的这都叫什么人,年纪轻轻的,一个个不会说话不会办事……

张学军突地发了个愣。

坏了!

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的张学军猛一抬头,同闷三儿交换过一个事情不得了的眼神。

刚才电话里说什么来着,有人冲着他们家屋子去了,结合手里的东西一看 就知道,那就是去抢货的,而张晓波那小王八蛋,这会儿可不就是被锁在那间屋子里等着人去抢呢吗!何况他手里头还没货!

“还愣着干什么!叫车啊!”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人到中年的大老爷们开始在路人惊异的眼光中势如疾风般地朝大马路方向狂奔而去。

也就是在张学军一行人沿着CBD玩儿极限挑战的同时,挂掉电话的谭小飞梗着脖子,极度郁猝地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来。他想说,老子电话也打了,话也照你说的说了,你可以把家伙放下了吧。

当然,他指的家伙并不是别的什么,而正是此时此刻,顶住他膝盖窝的陈霆从背后弯到喉管下方的那把水果刀。

天知道一开始他是怎么会偏偏在桌面上落下一把水果刀的。苍天为证,谭小飞又不知道陈霆实际上这么能打。不只能打,还深谙挟持人质的本事,只在一瞬间,那把连管制刀具也不算的玩意儿就贴住了他的脖子,紧挨着温热搏动的颈动脉,让谭小飞整个人站直了,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

接到龚叔的电话,被告知父亲“已经派他带好人手来了北京,接下来的事情交给他全权处理”也不过只是十分钟以前的事,而那之后,猝不及防像现在这样被人制得死死的,也才过去五分钟。就这点儿时间,也足够谭小飞见识手下的六个保镖丢盔卸甲,带着人全堵在门口,不敢上前的情形了。

谭小飞不禁腹诽——陈霆你他妈简直是个禽兽。

“行了吧?”挂掉电话后仍然维持的姿势让他很不耐烦,“你和我在这里耗也没用的,龚叔做事,动作一向比说的更快,他说能找到张晓波的家,说不定就是已经找到了的意思。”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有笔账不着急找你算,让你先欠着吗?”陈霆闻言,哄孩子一样拍了拍谭小飞的脸颊,举刀的手依然稳若泰山,他推了谭小飞的后背一把,作势要推着他往外走。

“你还要干嘛!”谭小飞原地晃了晃,无可奈何地回头憋出一张郁闷脸。迎接他的却是陈霆一派轻松的笑脸。

“不想干嘛,就想告诉你,现在差不多是时候让你还了。”

*

张晓波手脚扣膝把自己团成一团,他的脑子很混,但又有一丝穿针引线的清明,很清醒地知道一件事——他来这世上走一遭,统共的二十几年间,就没有比今天更机智的时候。

前院才刚传来动静,他就知道家里进来人了。至于为什么立刻直觉到那并不是中途又折返回来的张学军,张晓波自己也说不大清。有时候造化就是这样,你越不稀罕什么东西,它就越有可能在关键时刻救你一命,即便这玩意儿在你眼里,一度看上去连屎都不如。

比如说,父子之间的心电感应。

张晓波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躲起来静观其变,他人被锁着,又是在小库房,自然一眼就相中了墙边那堆到天花板顶的瓦楞纸箱子,不过三两下人就缩了进去,给他挤出来的几卷卫生纸一路轱辘到了门边,也没引人注意。

几秒钟以后,门外就传来了打砸抢的声音。

张晓波已经好几年没听过那样的动静。想当年他老子不争气,被逮进局子里,又逢上道上有过节的一批人来找茬的时候,家里也常常都有这样的动静。那年月张晓波的妈还活得好好的,箍着儿子缩在床和墙根的缝隙里,由着他们砸,也不哭,也不叹气,眼睛里也没有光芒,好像全没了喜乐,只轻轻拿手指梳着儿子的头顶,氛围很不同。

张晓波后来也和张学军提过这一茬,提过很多次,但张学军总是只有那一句“我对不起你们娘俩”。他从不细问,张晓波也不愿再往细了说,他觉得有好多细枝末节的感情,只能属于那闪回的一刻,张学军当时不在场,就永远不会懂,说了也没用。

因而这会,蜷在纸箱子后头的张晓波,反倒也就不觉得惊慌失措——

孤独、害怕、无助,那些独归于幼年无力自保时期的心境,终究只能在诉诸于人时才能发酵出味道,而张晓波自始至终都是自个儿一个这么过来的。他冲动、霸道、无法无天,混世魔王一样在北京的胡同院子里长大,懵懵懂懂地磨钝了那些少年时该有的忧愁,像只断了线撒了丫子一飞冲天的风筝,一路拖着条十九节的游龙尾,漂洋过海,不期地,撞上了陈霆这么个人。

而那个曾经迷迷糊糊不懂得自己心疼自己的小少年,却误打误撞地,学会了去心疼别人。那个别人就是陈霆,他不一样。

陈霆于张晓波而言就是那一团始终熨帖贴着心脏的棉絮,当整间屋子能砸的都砸了,小库房门上的铁锁也终于铿锵一声被铰断的时候,那团棉絮忽然变成了蒲公英。张晓波出其不意从箱子堆里突然蹿起,一个跳马闪过那个还蹲在门前发愣的男人,撒开了腿就往外跑。他从没跑得那么快,跳得那么远过,他敞着领口跨过门槛,翻过院墙,像乘着风,要一吹而散到千万里外 去落地生根。

谁也抓不住这样的张晓波。

人群被他甩开,追赶着他的人都不是在这块土地上长大的,远没有他更熟悉这儿九曲十八弯的窄巷,张晓波大喘着气,下定决心要一把突出重围,却在一条小路陡然转大路的路口被毫无防备地截了下来。

急刹车的声音有那么刺耳,那么突兀,触目而及艳红色的红得像是快要烧起来的车漆表面倒映出他那一张呆愣的脸。

张晓波失去了平衡,为了避让突然窜出的汽车轮胎摔在了地上,摔得灰头土脸,他正待站起来,一抹脸就要开骂,却见有人一脚将车门踹得升起,星星点点的朦胧天光里,闯进视线里的是陈霆那双发亮的眼睛,半条长腿陷在高级定制的真皮座椅里,上身完全探出了车外,朝他伸出一双手臂。

张晓波的眼里全是那样的微光,他盯着对方的脸,像陡然撞入一群手拉着手 围着火堆唱歌跳舞的蓝精灵。

“你他妈还磨蹭什么!上车啊!”

谭小飞猛拍了一把车喇叭,十分不合时宜地冲张晓波吼了一句。

陈霆则拽住张晓波的胳膊,一把将人拉上了车,两个人旋即以一种面对面彼此嵌在一起的姿势勉强挤进了驾驶室,而谭小飞毫不耽搁,立刻下踩油门,猛力启动,火红色的法拉利恩佐便游鱼一般窜入了车流。

飙着车的谭小飞简直觉得自己会瞎。要说自己这趟是被陈霆硬绑着挟持来的吧,也不全是。陈霆有句话到底说动了他,要想搞明白江湖道义,就得先讲清楚江湖规矩,有债闭还,两不相欠了,才能交到过命的兄弟。他一直幻想自己能摆脱家族严格到几近变态的控制,于江湖中追逐另一段自由自在属于自己的人生。但陈霆斩钉截铁地说了,想混出点名堂来,没有兄弟,不行,只懂得逆来顺受,就更不行。

其实陈霆也不知道谭小飞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到底能听懂里面多少道理,他本来也并不想叫他牵涉太深,只准备告诉他开到安全的地段,把他们放下即可。但他又说不出话来,张晓波叼住了他的嘴巴,从滚上车的那一刻起,就密实地压了上去,把人摁在副驾驶位上严丝合缝地吻起来。在逼仄的车厢里,那极大地刺激着谭小飞的神经。那一刻,他倒宁愿自己就是瞎的。

“张晓波我操你妈!”

他破口大骂。

而张晓波兀自将陈霆压在座位里,腾出正靠着谭小飞的一只右手,朝他比出一只中指,正怼在谭小飞天怒人怨的脸上。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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